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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节(1 / 2)





  林菁觉得现在的韦胥跟之前很不一样,那个因为甘州民变而惴惴不安的中年官员,一下子变得沉静起来。

  是了,他造这天大的反,还需要怕什么?死都不怕。

  进了书房,他令小厮守在门外,自己插上门栓,从灯笼里取出蜡烛,将书房的灯烛点亮,然后坐在案几边,拨弄了两下火盆,在边上暖着手,招呼林菁道:“坐吧。”

  她没有动。

  韦胥道:“你去西突厥的事,我已经知道了。你想跟西突厥打仗,以此来缓解甘州民变的压力,是个不错的想法,也对我的筹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。”

  “你肯说实话了?韦胥,悬崖勒马,现在还能回头。”

  韦胥笑了笑,继续道:“回头是不可能的,但我很后悔,如果知道你会有今天这样的举动,我会在你刚到甘州的时候,便想办法跟你见一面,把该说的话说了,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结果。”

  “你现在也可以说,等等,”林菁觉得面前又是一个陷阱,“你如果没证据证明你说的话,我是不信的。”

  “你会信的,林菁,我是你父亲的人。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“我不信。”

  韦胥道:“十五年前的仇,你没忘,我也没忘,甚至还有很多人……我们从不曾忘记。”

  “……我不信。”

  “我放弃了去富庶之地任职,不惜与家族决裂,主动要求来到甘州,我谋划了整整五年,就是为了让大昭失去陇右道,不仅如此,我们还希望大昭继续失去领地, 这是林元帅打下的疆土,他被害死后,那个坐在龙椅上,自始至终没有出过力的人,为什么还能好好享用他的江山?林菁,这是不公平的。”

  “那在这些领地上的百姓呢?就活该被你们当做扰乱大昭的武器?”

  “这是必要的牺牲,慈不掌兵,在战争中,牺牲一直存在,是平民或是士兵,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。”

  “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歪理,你也不要打着我父亲的幌子做这些事!”

  韦胥低低地笑道:“真是没想到,林远靖死在宫里,林家惨遭灭门,留下的遗孤,居然做了皇帝的走狗,听听你大义凛然的话,再想一想长安城的废墟,你可对得起你父亲的英灵?”

  林菁气得手抖:“我父亲不会做伤害百姓的事!不准你污蔑他!”

  “他是军神,真正的神,而神是不会在意凡人的目光的。我曾追随他,只是军营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参军,可现在,我却是这世上仅存的几个亲眼见过他行事作 风的人,其余人都死了,陆陆续续,没人逃得掉,如果我不是仰仗着姓氏,也早就进了死牢,所以啊,这么看来,我反而比你还要了解你的父亲,毕竟……你连他长 什么样子都没印象了吧?”

  林菁控制不住地抽出后腰藏着的龙雀,她半跪下来,刀尖直指韦胥的咽喉,她的心慌得乱跳,韦胥说她连自己父亲什么样子都不知道,一下子深深扎进了她的心。

  她的确不记得了,父亲、母亲……什么印象都没有,他们只活在姑姑和兄长的描绘中,她的手没有过触感,只能想象母亲是软的,父亲是刚硬的,母亲是爱她的,父亲也会举着她大笑……

  是这样吗?她不记得,不知道,只任由别人告诉她,永远也无法分辨……

  她甩了甩头,强迫自己集中精神,沉声道:“不要以为我不记得,你就能随便乱说!而且我不是我父亲,我有自己的道要走!”

  “真是年轻。”韦胥根本不怕她的刀,因为那刀尖在颤抖,“发现自己在助纣为虐,所以受不了?现在,该轮到我说‘悬崖勒马’了,林菁,加入我们,追随你的 父亲,为他报仇!你不是一直很清楚仇人是谁吗?林妙真和林慕难道没告诉你,这朝堂上一半人都是凶手,可笑你还在为他们的千秋大梦拼杀,你想护着的百姓,又 有谁还记得同样为他们出生入死的军神?现在你反而把刀尖对准了我,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!”

  林菁乍然想起,在离开长安前的那一夜,兄长对她说的话。

  “为兄不管你选择为何,你须记得,朝堂之上,尽半都是林家之敌,务必小心。”

  虽然李氏也许并非直接凶手,但——

  没有先帝李僢和太子李茂的默许,谁人敢动林远靖?

  没有三省官员的推波助澜,林家的惨案为什么结得悄无声息?

  没有满朝文武的心知肚明,曾轰轰烈烈的军神何以陨落得如此耻辱?

  林菁第一次觉得龙雀这样沉,沉到她拿不住。

  她问道:“你,以及你们,到底是什么人?”

  “告诉你也无妨,我们是林元帅当年残存的旧部,目的是推翻李氏皇朝,让有德者居之!我们从不曾打扰你和你兄长,因为上一代的仇怨,本该由上一代了结,你们应该在长安安安静静的过日子,只是没想到李茂居然会令你从军,而你……还坏了我们的计划。”

  “不,你们是不对的。”她思绪如乱麻。

  “林菁,你本该是父母掌上明珠,如果林元帅还在,怎么会有现在豺狼当道的不平世?前线打了败仗,倒要逼迫一个小娘子来从军,这样的昭国,值得你尽忠吗?这样的世道,值得你去守护吗?”

  龙雀坠了下来。

  一声哀鸣。

  第34章 雪中

  韦胥见她心神大乱, 知道自己的猛药起了效果。

  林菁跟她的父亲一样, 是天生的强者, 他们很自信,有自己的判断力, 很难随波逐流。好在林菁年纪还小,就算再如何聪慧,一提到她所不了解的地方,难免会失了准头。所以韦胥开门见山, 单刀直入,没给她任何反击的机会, 直接将话语权抢了过来,掌握了谈话的节奏。

  可接下来, 就不能这样强硬了, 不然会引起反弹。

  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捡起了那把短刀,放在林菁手上。

  她的手冰凉,似乎连血液都被冻住了。

  “你生在开德十一年九月下旬, 那时候你父亲奉命东征百济,战事到了紧要关头, 整整过了一个月, 家书才传到军营。他高兴极了,为了庆祝你的降生, 买了三大车好酒,要所有人都跟着他庆祝。那天跟今天一样, 也下着细碎的小雪,是百济的第一场雪,军营外一片白茫茫,草地荒芜,植物都枯死了。可就在那天,他在军营外发现一株被埋在雪下的小花,他把花挖了回来,放 在主帐里精心照料。他对人说,这是个好兆头,以后,他的女儿要像这花一样,天压不垮,雪冻不坏,留存天地芳香,予人以希望。所以为你取名为‘菁’,而你的 小字,叫芳雪。”

  林菁眼尾发红,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有这样的来历。

  拳拳父爱,已刻在她名中。

  “为了见到刚出生的女儿,他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,把胜利当做最好的礼物献给你,他知道自己已无可封赏,便想为你求一个郡主的爵位。林菁,你本来……不,你生来就是公主,你站在父亲的荣耀上,任何一个公主都比不上你。”

  “结束百济之战,大军回到长安,已是开德十二年二月,那时候,你已有四个多月大,早过了满月,也办不了百日,可他太喜欢你,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骄 傲,硬是随便找了个名堂大摆筵席,整个朱雀大街被他用绢花装点成盛放似锦的春景,美酒注入水缸,放在林府门前,谁都能饮上一杯女儿红。他被御史指着鼻子 骂,说他好大喜功,不顾百姓生计,他却笑道,自己出生入死赚来的钱,不给女儿花,还要给谁花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