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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卷(3)(1 / 2)





  大姑娘这样想着,双颊就更红了,支支吾吾道:那二公子你可别忘了吃。

  好的。沈玉桐对于小丫鬟的小鹿乱撞浑然不觉,只温和应声,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,等等。

  嗯?

  沈玉桐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只精美的盒子,起身走到桃枝跟前:这是我从英国带回的香水,你拿去和其他姑娘一起分了。

  桃枝欣喜地接过来道:谢谢二公子。

  沈玉桐笑:小玩意儿罢了,希望你们姑娘家喜欢。

  桃枝忙不迭点头:喜欢喜欢,肯定喜欢。

  姑娘们到底是不是真喜欢这些洋人的玩意儿,不得而知,但显而易见的是,今晚收到香水的沈家一众小女佣们,一颗芳心难免要为出洋归来的二公子多跳几下。

  *

  在沈家花园戏台上大戏开锣时,码头上劳累一天的脚夫们,也陆续收工,去把头那里结算今日的工钱。

  因为上午从贵公子手中得了一银元,孟连生接下来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。

  他背着擦鞋箱,找到表叔时,对方正佝偻着身子,与两个把头争执着什么。

  原来是表叔今天干的活能得五角小洋,但是把头却扣了他两角,只给他三角。

  那把头是两兄弟,姓陈,码头上的人唤他们陈大陈二,具体名字不得而知。

  这两兄弟操着沪郊口音,在码头做了好几年,据说从前也是脚夫,如今做上把头,揽下了所有商家的活,脚夫接活只能从两兄弟手中,在码头上很有点势力。

  原本脚夫们干的是计件苦力活,扛多少货得多少钱。但这两兄弟黑心黑肝,时常就会从脚夫的血汗钱中扣下一角两角。

  表叔四十多岁的人,身体也算不得好。今日见着货多,为了多赚些钱,咬牙干到快天黑,原本就已微微弯曲的脊背,一天下来更是被压弯了几分。哪晓得竟然被把头扣去快一半,当即和陈大陈二争论起来。

  然而陈家兄弟根本懒得理会,只不耐烦地挥挥手:你要是嫌钱少,明日就不用来干了。

  表叔上前攥住陈大的手臂面红耳赤道:可我今天明明扛了五角钱的货,怎么只给三角?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?

  陈二不耐烦地将他推开,恶声恶气道:我就欺负人了,你能怎样?

  陈家两兄弟能从苦力做到把头,除了脑子活,也是因为身手不错,两人不到三十,生着一副彪悍的五短身材,双眉一竖时,很有那么点凶神恶煞的劲儿。

  旁边几个原本想为表叔打抱不平的脚夫,见此情形,立马攥着手中几角辛苦钱,默默离开。

  孟连生眉头蹙了蹙,走上前将倒地的表叔扶起来,抬头看向气焰嚣张的陈家兄弟。

  他年纪小,又生了一双乌沉沉的无辜鹿眼,这样的眼神实在是没有任何威慑力。陈二抬手嫌恶地挥挥驱赶:赶紧走!别在这里碍手碍脚。

  孟连生没说话,表叔自知这钱讨不回来,只能认栽般叹了口气,拍拍他单薄的肩膀:算了,走吧!

  孟连生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陈家兄弟,终于还是扶着表叔转身离开了。

  叔侄二人走开数百米,表叔才又摇头晃脑叹道:想当年你叔我走镖时,跟土匪都干过仗的,哪晓得如今还要为了几角钱在两个毛头小子手下受气。

  他也曾是怀一身抱负的好男儿,可惜遇上坏世道,当年的意气风发,早成过眼云烟,到了这个年纪,只能图个吃饱穿暖。

  一旁的孟连生道:没事的叔,今日我遇到一个出手阔绰的公子擦鞋,给了我一个大洋。我们去吃肉臊子面。

  表叔闻言很为他高兴,展眉笑道:是吗?那再加一碗猪下水。

  孟连生点头:没问题。

  叔侄俩常吃的一家面摊,就在码头附近。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,男人是个忠厚老实的汉子,左手不知出过什么事故,只剩半截,终日藏在空荡荡的袖管里,女人泼辣麻利,还有一把响亮的嗓子,让这个简陋的小面摊,显出几分红火。

  平日里来吃面的都是码头上的贩夫走卒,普通的酸菜面不过两个铜元,满满一海碗,足够填饱一个成年汉子的肚子,加一铜元,便能得半勺子肉臊子,是孟连生这一个多月来最爱的美食。

  这会儿已过了饭点,三张油乎乎的旧木桌,空了两桌。孟连生扶着表叔在一张桌子坐下,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元,要了两碗猪臊子面,外加一大碗猪下水。

  对于面摊来说,这是份大生意,老板娘笑呵呵应了一声,抓起两把面条放入煤炉上的大铁锅中。

  孟连生将今天挣的钱,掏出来放在桌上清点,二十几个铜元里夹着一枚锃亮的银元,看着十分醒目。他掂在手中感受了片刻那冰凉的温度,脑中不由得浮现白日那位贵公子的模样。

  连生表叔见他怔望着钱发呆的模样,将他唤回神,附近扒手多,赶紧将钱收好。

  孟连生点头,把钱收起来,放进衣服里的暗袋中。

  旁边桌上几个码头工人吃完离开,老板还未过来收碗,两个候在一旁多时的小乞儿,快速窜过来,拿起那几只吃光的碗,将里面剩下的残汤倒入一个破盆中。

  无奈几个工人吃得都挺干净,两个小乞儿收获寥寥。

  孟连生默默看了看两个骨瘦如柴的孩子,待老板娘将面送上桌,他招来两人,将自己那碗面倒入孩子手中残了一个口子的瓷盆中。

  两个小乞儿大喜过望,用力对他鞠了个躬,抱着丰收的破盆,朝夜色中跑去。

  孟连生又拿出三个铜元又重新叫了一份面。

  表叔笑看着他,暗灯下的少年,表情一如既往的疏淡,看不出太多情绪,但天生的一副纯良模样,让人相信他必然是个好心肠的孩子。

  连生也确实是,表叔心中暗想。但他才十七岁,人生还那么漫长,在这个乱世里,老实心善显然不是什么好事。

  连生,如今能吃饱饭了,可以想想将来的前程,你想做点什么?

  孟连生微微一愣,抿唇认真想了想,可惜并未想出自己该有个什么前程,于是摇摇头:我觉得擦鞋就挺好的,多攒点钱,等老家年景好了,就回乡下。

  表叔笑道:你叔我这个年纪是没什么奔头,你还年轻,机会多得是,人往高处走,既然来了这上海滩,不闯出点名堂就回老家,你甘心?

  孟连生来上海只是为了吃饱肚子,如今每天吃饱饭还能余下一点钱,已经远超他预期,他很满意,所以想不出有什么不甘心。

  只是当脑子里冒出码头上那些光鲜亮丽的摩登男女,好像又隐隐知道是为何。

  他嚅嗫下嘴唇,想说点什么,最终只不置可否地摇摇头。

  热腾腾的肉臊子面和腥膻的猪下水入腹,一整日的劳累,便在这滋味中一扫而空。叔侄两人闷头吃过大半,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砰砰声。

  孟连生抬头循声看去,只见远处一片乌沉沉的黑夜,被漫天华彩的烟火点亮,在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花。

  表叔也抬头,对着壮观的场景感慨:这是租界哪个大户人家在办喜事吧,这一场烟火只怕能抵寻常百姓几年生活了。

  孟连生怔怔然望着远处绽放的盛大烟火,只觉得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,忽然变得瑰丽旖旎,如梦如幻。

  他好像忽然有点懂了表叔说的不甘心是什么。

  与此同时,沈家花园里,沈玉桐正靠在房间阳台,欣赏着这场为他接风洗尘燃放的烟火。

  楼下沈家人喜悦的面孔,在烟花明暗交织的光影中若隐若现,几个小辈叽叽喳喳穿梭在庭院里追逐打闹,一派的繁荣和睦,仿佛外界的风雨与这块美好的小天地从来无关。

  仿佛这些年,在报上读过的山河飘摇,都是假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