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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真相(2 / 2)

  厍听露捂着肚子,毛衣上还贴着安瀞给她贴上的暖宝宝,暖流顺着毛衫一直渗进心里。

  她坐直身子,小口啜着红糖水,门外突然传来小声的议论。

  甲:“欸,你看那个视频了没?”

  乙:“是十班那个女生的视频吗?”

  甲:“是的啊,天呐,太恶心了,怎么能骚成那样?”

  丙:“听说她父亲就是她克死的,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进的二中。”

  甲:“还能怎么进?指不定通过些特殊手段进来的呢?”

  乙:“真的假的?”

  甲:“你没看她视频里那副任人摆弄的样子吗?哭得跟朵小白花似的,背地里指不定多脏呢!”

  窗帘猛地被拉开,厍听露苍白的脸贴在窗边,紧贴的部位泛青,眼神凶狠阴冷,透着森森寒意。站在走廊的几个女生吓得尖叫声四起,手忙脚乱地四处蹿开。

  厍听露抓着窗帘的指尖发青,指甲透过厚厚的帘布嵌入肉里,眼神呆滞地望着刚刚几人所站的方向。

  那眼里,失去了光。

  安瀞拽着伊子璇去了小卖部,给厍听露买了瓶保温箱里捂得正热乎的牛奶,又买了包她爱吃的草莓味水果糖。

  小卖部人不少,两人顺着人群慢慢往回走。

  “那人是要跳楼吗?”

  不知人群里是谁大喊了一声,声音盖过四周窃窃私语的声响。

  安瀞的心里咯噔一声,下意识朝教学楼楼顶望去,厍听露那双洗到发白的黑色帆布鞋挂在墙边。

  她的视力极好,能看到厍听露双手撑在边沿,短发被风扬起,她的发尾不是很齐,像是自己在家里随手用剪刀剪的,唇瓣发白面如菜色,目光在人海里找寻着什么。

  安瀞赶忙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伊子璇怀里,伊子璇也僵在了原地,没有第一时间伸手接住,玻璃罐子在两人中间落下,碎渣溅起。

  此时的安瀞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,她几乎是推搡着众人的肩膀朝前面奋力挤着,她的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下了冰凉的泪珠。

  一只温暖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,带着她穿过人群。

  安瀞的心脏顺着少年飘逸的碎发漏了两拍,两人步伐凌乱冲在最前,楼下大片议论着拥挤在一块的人群,可他们没有心思细想。

  时深几乎是拽着安瀞在爬楼,他的步子很大,一步跨三节,安静完全是在扑着趴在楼梯上,最后是时深一把揽住她的腰冲上楼顶。

  两人贴得极近,静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。

  天台的风很大,刮在脸上生疼,安瀞站稳身形,朝厍听露缓缓走近。

  厍听露听到脚步声朝她望去,嘴角扬起露出甜甜的笑容,“安瀞,你来了。”

  安瀞站在离她不远处,时深站在楼梯口没有动,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形。

  “听露,你先下来,我给你买了牛奶和草莓糖,你不是最爱吃草莓味的东西了吗?你下来我带你去吃草莓,现在的草莓可甜了,又大又甜。我亲戚有个草莓大棚,我可以带你进去随便吃随便摘……”

  “你先下来好不好?”安瀞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了下来,嗓音沙哑,带着哭腔。

  “不要哭。”厍听露抬头望天,“安瀞,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草莓吗?”

  安瀞没回答,眼框酸涩。

  厍听露也不在乎她是否接话,自顾自地说了起来,“我以前真的很幸福,有爱我的父母,有乖巧的弟弟,学习排班级前十,是老师眼中的乖乖女。”

  “我想了想我这十几年,吃不完的干净包子会放在垃圾桶上边留给拾荒者,喝过的矿泉水瓶会放在垃圾桶旁边给扫大街的阿姨,有人摔倒也是义无反顾的去扶,垃圾从不乱扔,没说过任何人的坏话,没做过任何一件坏事。我尽可能地去帮助了每一个可能需要我帮助的人,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呢?”

  笑容惨淡,眼里揉着细碎的泪光,她坐在风里,好像随时都能被吹散。

  “我爸爸出事前,曾指着我最爱的那家蛋糕店对我说,露露,等爸爸这趟回来给你买个蛋糕,好不好?”

  “我开心极了,自从有了弟弟后,爸爸更加地忙,能陪我的时间还要分一半给我弟。所以我特别期待他能回来陪我过生日,当时他指着那个橱窗里一个手掌大的杯子蛋糕对我说,就这个草莓的吧,一定和我们露露一样甜。”

  “他出事那天,是我的生日,我催促他回来给我带草莓蛋糕,可是他失约了。”

  “草莓是很甜,可是我不甜。”

  “现在我的家,没有我的床,没有我的空间,没有我存在的意义,我觉得我的母亲好像也并不需要我,我弟弟厍望甚至和同学一起骂我是克死他爸爸的坏蛋。”

  厍听露歪头看她,勾起抹讥讽的笑意,“你说,我真的是坏蛋吗?”

  不等安瀞反驳,她又继续说道:“我是个累赘,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。”

  安瀞大声呵斥,“厍听露!”

  她浑身都在发抖,两手握成拳头紧紧掐着掌心,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,都飞薇跟着几个老师越过时深,看到厍听露坐在围墙上吓得心脏都要飞出来了。

  几个老师细心劝导,又不敢上前激怒她,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失足摔下去。

  都飞薇急忙跑到一旁拨通她母亲秦又琴的电话,对方正在厂里打着零工,对她的话嗤之以鼻,“她是不是还嫌家里不够乱?要死让她死好了。”

  都飞薇那个急啊,好说歹说一顿教育,也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。

  安瀞走上前两步,趴在离她两米远的围墙上,小心翼翼劝解道:“听露,人这一生就是这样,要翻过无数的山,跨过数不清的河流,没有谁的人生会是一帆风顺的。这段日子是会很苦,但只要熬过去,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。”

  厍听露轻轻笑了起来,面上还带着泪痕,“翻不过去也淌不过去了,你刚听到我母亲的电话了吗?我觉得我好像个傀儡,这条路无论我怎么走,始终都找不到出口。”

  “我以为我熬过了初中,就能摆脱噩梦。可我现在还要熬,也许熬过了高中,熬过了大学,熬过了实习,熬过了工作,随着我的奔跑可能是能摆脱他们,可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呢?”

  “熬不完的一生,就算熬过去了,最终的结果也只是死亡。我现在不过是让这个结果,提早一点到来罢了。”

  有消防车的声音自楼底下响起,安瀞低头望去,人群攒动,像拥挤在一块的蚂蚁,他们面上有的带着戏弄,有的带着好奇,唯独没有厍听露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低到尘埃里的悲伤。

  安瀞深吸一口气,慢慢爬上围栏边沿坐下,身后几人大喊着她的名字。

  她摆摆手,示意安静。

  穿着制服的警察也上了楼顶,面对两个要跳楼的女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,谁见过劝人还把自己劝进去的?

  厍听露手指贴在围栏边沿,有些紧张,“安瀞,你别闹了,快下去。”

  安瀞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从脸上拂过,她深吸着冰冷的空气朝她浅笑,“不是说好了陪你经历吗?你的过去我无法陪同,你的害怕和紧张,你的难过和不堪,你的被指责和被推上风口浪尖,我都无法陪同。只有现下的死亡,我能陪你。”

  她低头朝下望去,“你看看,下面的人好多啊,要不等那些叔叔疏散完人群后,我们再跳?不然砸到了人,你没有办法去天堂见你父亲,那可怎么办?”

  “安瀞!”厍听露蹙眉怒视着她,心头的愤懑被她的轻描淡写给激发,“你不要发疯了,你父母还需要你,你不要陪我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!”

  “什么是有意义,什么是无意义?”安瀞反问,“你觉得跳下去就能解脱吗?你被羞辱的过往就能因为你跳下去就不复存在了吗?听露,人要正视自己,死亡也许能解脱,可也会让更多的人陷入痛苦之中。”

  “厍听露!”安瀞话音刚落,身后传来厉声嘶吼,女人撒泼似地冲上前,被警察一把拽住,“让我过去,我是她妈!”

  “厍听露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!我让你不要上学,你非要上,你上学就上学,上到天台来了是吧?你发疯不在家发非要跑到学校来给我丢人现眼!就你这样,你死了算了,你跳!你现在就跳!”

  “这位家长!”钳制住秦又琴的警察一脸严肃,“孩子受到了伤害,你第一时间不安慰,还在这里指责,如果孩子真的跳了下去,你也脱不了干系。”

  秦又琴被吓住,哆哆嗦嗦道:“我只是吓吓她,我不是……”

  她像是神经错乱般哭了起来,“我命怎么这么苦,孩子爸开个车也能被高速路上溅起的石子穿透心脏,你走了就走了,偏偏给我留下几百万的债,现下连你女儿也要走,走吧走吧!都走吧,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走好了!”

  她说着就要往边上的水泥墙撞去,被警察死死拉住。

  厍听露像是回过神来,往后望去,“你说爸是被石子穿透的心脏?不是我那通电话害的?”

  秦又琴抽噎着看她,“妈平时是对你不太好,也说过你克死了孩他爸这种话,但妈是压力过大,你怎么不知道理解下妈呢?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有多苦多累,我一双手恨不得变成八双用,厍望又小,你又非要上学,我的工资压根不够养活咱娘仨。你到底要我怎么办?我的男人已经死了,我女儿也要寻死,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?”

  有警察趁厍听露晃神间一把拽住她的衣领,她被拽倒在地上,所幸头枕在他胳膊上没什么大碍。

  安瀞松了口气,想起身翻下栏杆,却发现自己有点恐高,手心渗出了细细的汗珠,双腿也发软无力。

  正当她努力克服着心理障碍时,一双手从后环住了她的腰腹,她小声尖叫扭动了下身子,两人重重朝地上摔去。

  时深闷哼一声,双手死死抱着她腰部。

  安瀞四仰八叉的,还有些发懵。一群人围着被拽回去的厍听露好声劝导着,竟没有人朝这边看一眼。

  时深松开手,闷声笑了两下,胸腔在她背部发颤,他的气息透过发丝拂在她冻得通红的耳廓,“还不起来?”

  安瀞瞬间脸红了几分,手足无措地往旁边拱着,半晌才坐起。时深撑起身子爬了起来,朝她伸手。

  安瀞没好意思去牵他的手,扶着墙壁站起身,余光瞄到他手背一点血色,顿时不顾刚刚那点腼腆一把拽起他的手心,腕部被围栏边沿划出一道血痕,刚又在地上蹭了下,血水都渗进了袖口。

  “受伤了。”

  时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任凭她握着掌心,浅浅笑道:“没事,小伤。”

  安瀞抬眸看他,像是才反应过来松开他的手。见厍听露和秦又琴已经抱头痛哭,想着她应该也不会再做些不好的事情,便指了指楼梯口道:“下去处理一下?”

  时深眼神如同牛皮糖,紧紧黏在她的身上,磁性声线让人如沐春风,“好。”

  两人慢慢沿着楼梯一路向下,时深有一搭没一搭地擦过她的肩膀,像是要把一生的擦肩而过在这一段路演完。

  时深坐在她的位置上,看她从抽屉里摸出之前给厍听露处理伤口的药水,她掰断支生理盐水仔细清理着伤口,时不时吹两下,像是想将粘黏在血肉上的沙子吹飞,又像是想缓解他的疼痛。

  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,眉目下青黑的痕迹在白皙的面颊上十分明显,唇瓣嫣红,红晕不知道是羞的还是风吹的。

  伤口有点长,安瀞横着贴了两个创口贴才勉强遮住,又不放心似地嘱咐,“这两天不要打球了。”

  时深略带宠溺地笑了两声,“好。”

  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在天台上撺掇出来的勇气,她又补充道:“以后别乱脱衣服了。”

  时深皱眉不解,“乱脱衣服?”

  安瀞视线闪躲,瓮声瓮气道:“感冒。”

  时深笑意加深,乖巧点头,“好,听你的。”

  门口有同学回来,半堂课的时间已经过去,热闹的楼底如同菜市场,现下随着厍听露被解救后渐渐散开。

  时深先一步回了自己座位,伊子璇随着人流冲进来,抓着安瀞的手就是一通埋怨,“你是不是疯了?你爬到围栏上是想干嘛?和厍听露一起殉情啊?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,也不怕失手掉下来。”

  安瀞被她训到没脾气,忙讨好道:“别气了,晚上请你吃饭。”

  伊子璇重重哼了一声,坐在厍听露的位置上,缓和了下情绪,“听露和她妈妈回家了,老师让她回家歇息,下个学期再来。”

  安瀞皱眉,“那她学习怎么办?”

  伊子璇耸肩,“也没几天就期末考试了,碍不了多大事。”

  她神神秘秘凑过来,“听说校园网昨天凌晨有人发了校内太妹的石锤视频,就那个欺负厍听露的习秀雅。好几个剪辑在一起的视频,还有被她欺负过的人站出来在帖子下面说她的种种恶行。现在她已经被校长叫去了办公室,据说连父母都喊来了,大家都猜测她会被劝退。”

  “她现在比厍听露还出名,外校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人表面装乖巧,暗地里心肠坏透了,以后这些黑料恐怕会伴随她一生咯!”

  安瀞长叹,“这就叫恶人自有天收。”

  伊子璇连忙接茬,“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!”

  两人相视一笑,笑声悦耳,感染了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,时深望着安瀞的侧脸,嘴角扬起,面上青黑的黑眼圈显得他的肤色更加冷白。

  他低头将手机里那些证据匿名发送进校长的邮箱,将习秀雅的罪行石锤到底。

  习秀雅最终退了学,为了自己的面子,说自己是转校,可她的那些霸凌视频早已传遍了整个S城,她不得不搬离这座城市,远离自己曾经带给他人伤害,如今却变成伤害自己的旋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