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夫妻道(2 / 2)

  但问题是,朱伯伯为什么会这样以为。

  ***

  袁恕己道:“此事只有我跟狄公知道,他同我商议,让我来问问你,朱妙手可曾私下里跟你说过什么,或者无意中透露出什么来?”

  阿弦当然不能跟他说朱伯伯曾提起的那些话,不然的话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所有又要对武后不利起来。

  如果说阿弦先前还跟武后有些隔阂,却都在猫儿妖变那天晚上,因武后舍命一抱而心结释然了。

  阿弦道:“我……只知道不是皇后动手,是什么让伯伯误会了。”

  袁恕己道:“再想想,还有其他么?”

  阿弦垂头,不免想起了再不愿回想的某些事,阿弦抓了抓胸口:“没有了。”

  袁恕己并不勉强她,如此两人又沉默了片刻,袁恕己道:“你跟天官之间……虽然不便告诉我是什么事,可是我总觉着,以天官那性子,不至于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行为来,你觉着呢?”

  阿弦心头一痛: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  袁恕己心里狐疑更甚,只得又叹:“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啊。”

  阿弦一笑不语。袁恕己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,他忙对阿弦道:“我本来以为你知道了,可是你既然跟他争执,只怕未必会知道……”

  “什么?”

  “我怎么听说,太子向二圣举荐了天官,因为先前他去过羁縻州,对吐蕃情形熟悉,所以这一次想让他随军呢。”

  阿弦果然没有听说这个,顿时恍惚怔忪。袁恕己道:“我劝你不要跟他斗气,你知道羁縻州那个地方,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,那可是他死里逃生百般磨难的出处……何况他的身体向来不大好,我隐约听说这两日又有些加重。”

  阿弦的心里有个声音大叫,但是面上仍是淡淡地不动声色。

  袁恕己道:“罢了,我不说了。只是你若是想起了跟旧日宫案有关的,记得去大理寺找我……当然,你若不去,我来也可以。”

  说到这里,虞娘子外头进来道:“少卿既然来了,就不要这么快走,陪着她吃些晚饭吧。”说着又向袁恕己使了个眼色。

  袁恕己会意,知道阿弦如此,对吃食上只怕也不上心,于是顺势留下,陪阿弦吃了一餐,阿弦果然毫无食欲,被袁恕己说笑相陪,盛情难却,好歹也喝了一碗面汤。

  ***

  第四日上,阿弦照常前去户部,黄昏之时正欲回怀贞坊,宫内有人来召她入宫。

  经过这两日调养,高宗气色转好,只是在看见阿弦的时候,却见她略露憔悴之色,高宗道:“怎么你反而透出病容?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崔晔的事?”

  阿弦一愣,武后道:“怎么你果然不知道么?原先太子奏请举荐崔爱卿去东北边。”

  阿弦低头道:“我听说过。”

  帝后对视一眼,高宗道:“那你也听说了崔卿今日自动请命的事了么?”

  阿弦猛然抬头。

  二圣就知道她不知道,高宗埋怨地对武后说:“你瞧,我就说她不知情的,崔晔怎么竟也如此胡闹。”

  武后却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弦道:“阿弦,你跟崔卿之间……可还好么?”

  阿弦低着头说:“很好。”

  武后皱眉道:“如果是这样,怎么他居然不把请命的事告诉你?”

  阿弦无言以对,高宗已迫不及待道:“既然阿弦不知道,自要驳回的,好孩子,你不必担心。这件事我为你做主,不会让你们才新婚就分开的。”

  武后看一眼高宗,似笑非笑道:“陛下,你怎么不问问这几日这孩子在哪里住呢?”

  高宗不解:“这何必问,不是崔府么?”

  武后道:“我隐约听人说,她是在怀贞坊住着。”

  高宗目瞪口呆地看着阿弦,又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这是为什么?难道是崔府住的不适么?”

  阿弦虽然跟崔晔因为当初的旧事而起龃龉,却不想在二圣面前流露出来,毕竟,这虽是她的生身父母,但他们的身份是帝后,而崔晔虽是她的夫君,却也是臣子。

  阿弦道:“崔府很好,前日夫人还亲自去怀贞坊,探望我并请我回去住,只是我毕竟一个人习惯了,突然让我跟一大家子人整天相对,难免有些不习惯,所以先回去清闲两日。”

  高宗失笑:“你从小当男孩子养大,崔家偏又是那样的门庭,难怪你有些不适。不过,到底是人家儿媳妇了,不要太冷了人家。”

  突然他又说:“难道崔晔之所以自请去东北,是因为你冷淡了他吗?”

  这句话,却是歪打正着。

  也引得阿弦心头狠狠揪起。

  武后笑道:“陛下这话可是小看了崔卿了,他向来是个公重于私的人,这一次也定然是觉着太子的提议甚佳,且此战不容有失,所以才自请前去为国效力的。”

  高宗点了点头,对阿弦道:“稍后你好生跟崔晔说说,跟吐蕃这一次战虽然至关重要,可是……朕的女儿也同样重要,更加不容有失呢,你就让他好生留在长安,这次不要去了。”

  武后则道:“陛下心心念念的就是跟吐蕃的这一战,发狠要扬眉吐气呢,却因为阿弦而宁肯崔卿留在长安,着实难得。”

  高宗呵呵笑了两声,忽然隐隐觉着武后的话中有话,他忙看一眼武后,却见她笑的淡然自若,并不像是有别的意思的。

  三人说到这里,外间太监突然扬声:“崔天官到。”

  阿弦正在走神,猛然听了这句,几乎要跳起来,她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崔晔,只想快点撒腿逃走,可是偏偏帝后在上,这时侯流露出其他神色,一下就会被看穿。

  阿弦只得勉强把双脚钉在地上,低着头,假装什么也没听见,什么也不去看的。

  不多时,外间崔晔已经走了进来,阿弦虽然不看他,但是耳畔听到那个声音,已经不由自主地鼻子发酸,眼中酸胀,她鬼使神差地往旁边瞥了眼,瞧见他袍摆在侧,一眼瞧见,那目光就像是要背叛自己一样,身不由己地往他身上爬。

  高宗道:“你来的正好,方才朕把你去吐蕃的事告诉了阿弦,怎么,你事先没跟她商议过呢?”

  崔晔道:“是,并没有同她说。”

  高宗的语气里带有责备之意:“你也太过自作主张了,她既然嫁了你,便是夫妻一体,如此重要的决定,你怎么好就不告诉她一声?”

  崔晔垂首:“臣知罪,是臣的不是。”

  高宗一哂:“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,只是你们夫妻相处……”他为难地望着崔晔淡定端然的神情,又看向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且似目不斜视的阿弦,总觉着他们两人相处甚是怪异。

  幸而武后在旁道:“崔卿,你不如问问阿弦,她可许你去吐蕃么?倘若她许你,那么你就去无妨,倘若她不答应,这一次,恐怕你就得留在长安了。”

  高宗正忖度,冷不防听了这句,惊讶的想要阻止,却已经晚了,高宗疑惑不解地看向武后,武后却笑吟吟地望着底下两人。

  崔晔沉默,然后他转身对着阿弦。

  向来应答自若处变不惊如他,这一刻,如此简单的一句话,却无法出口了。

  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弦,几度张口,又几度停住。

  阿弦却仍是一眼也不看他,崔晔终于深吸了口气:“我……”

  他才说了一个字,只听阿弦的声音响起:“既然是天官的意思,我不阻拦。”

  崔晔一口气噎在胸口。

  阿弦这一句话说完,殿上已不仅是寂静了,而是一股更令人窒息无法呼吸的死寂。

  ***

  此后,高宗有责备之意地对武后说:“当时你为何让阿弦自己决定?你难道不知道阿弦是个很懂大义的孩子?而且既然是崔晔的心意,难道她肯绊住他的脚?”

  武后笑道:“这样的选择,才是陛下的女儿呀。何况我看他们之间有些古怪,有道是‘小别胜新婚’,就让他们暂时分开些时候,横竖以后日子且长呢。”

  高宗本要说崔晔的身体不适合长途颠簸,更不适合凛风作战,可看着武后成竹在胸的样子,他便有些半信半疑,何况对吐蕃一战是他的执念,多一个崔晔多一份胜算,思来想去,只得不说了。

  是夜,有个意外之人来到怀贞坊。

  阿弦出外接见,狄仁杰同她略寒暄几句,示意她屏退左右。

  彼时只虞娘子跟一个丫头在侧,阿弦知道他必有机密,便叫两人且退了。

  狄仁杰方道:“我知道你的心中必定有好些疑问,这些疑问,天官无法亲口告诉你,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吧。”

  阿弦本以为他是想说自己当年宫内旧案的进展,猛然听了这一句开门见山,诧异的忘了回答。

  半晌,她才说道:“我不懂狄公是什么意思。”

  “你懂,”狄仁杰笑了笑,道:“你只是不想承认而已。”

  阿弦禁不住来回踱了会儿,才回头道:“那他为什么不亲自跟我说?”

  狄仁杰道:“他当然有他的难言之隐。”

  “我一直以为,我跟他之间,再也没什么可讳言的。”

  狄仁杰仍是温温一笑:“有些私事虽然不是我该插嘴的,我也不太懂男女之情,但是据我旁观者看来,兴许对天官来说,也是这样想的,只是这人世间有太多的不得已。”

  阿弦皱眉:“既然是难言之隐,为什么狄公能跟我说?”

  狄仁杰复笑笑:“这就是旁观者的好处,我并没有负担,不必过分担心你能不能接受,会不会……受到伤害。但是天官就不同了,除了衣裳那些担心外,兴许他还会怕另外一件事。”

  “是什么?”阿弦勉强问。

  “你在知道了内情后,会不会恨他。”

  心头那根弦早就绷紧,牵扯到了极致,就像是狄仁杰的每一个字落在上面都会发出轰然地一声响动。

  也许不知道在狄仁杰说到哪里,这根弦就会因为受不了而彻底地绷断。

  但是狄仁杰的确不是崔晔,他不必拿捏更多,只要负责把事情有所交代就是了,这倒是简单直接的多。

  狄仁杰道:“我知道你心里怀疑不系舟跟天官的关系,你怀疑的不错。”

  阿弦能做的只是紧紧地咬着牙关,迫使自己安静镇定地听,但心底却仿佛有千百个声音在呼啸,以至于她要竭尽全力去聚精会神,才能听清狄仁杰的声音。

  狄仁杰道:“当初长孙大人等出事后,有几位朝中老大人,暗中谋划,他们知道自己必将被二圣所弃,所以他们想选些得力的后辈承继。”

  而崔晔,便是被他们看上的人选之一。

  狄仁杰道:“原本天官并不想加入,只是有个他极尊敬的人劝谏他,他才终于答应。但是不系舟中有些人的所想所行,跟他大相径庭,所以其实不系舟之内,也隐隐因此分成了两股势力,一派主张不择手段,达成目标即可,另一派则想徐徐图之,候机而动。”

  阿弦的耳畔时而清晰,时而嗡嗡叫嚷:“那么,杀死我伯伯的那些……”她听见一个突兀沙哑的声音响起,似乎不属于她自己。

  狄仁杰肃然道:“不,这个你是误会了。”

  耳畔所有的轰鸣顿时停止:“误会?”

  狄仁杰道:“不错,当初在桐县捉拿朱妙手的那些人,起初天官也认为那是不系舟所为,但是后来他恢复后详查,才知道不是。”

  大为意外,阿弦一时竟无法反应,甚至隐约觉着狄仁杰是在哄骗自己,阿弦问道:“既然如此,那些又是什么人?”

  狄仁杰道:“当时天官想要报信外界,告诉自己在桐县的消息,大概因此不甚走漏了风声,有人闻风赶来,却无意中发现了朱妙手……所以说捉住朱妙手的,并非不系舟,而是不系舟的对头。”

  就在崔晔落难之后,暗中那股势力本以为他死在了羁縻州,后来察觉他尚在人间,便派出人四处追踪,阿弦所见的那黑衣人,正是负责向钱掌柜递送崔晔下落消息的不系舟之人,而钱掌柜全家,却也正是被那股想杀死崔晔的势力灭口。

  当时苏柄临并不晓得有这样一股势力的存在,本能地以为是不系舟所为。

  阿弦眼前一团血红掠过:“我还是不明白。”

  狄仁杰道:“我的意思是,那会儿外界并没有人知道小公主尚在人间,有的话也只是怀疑而已,所以那些人大概是阴差阳错,他们想要捉住朱妙手顺藤摸瓜,也许还有一箭双雕铲除天官的意图。”

  阿弦无法呼吸,这么说,直接害死了朱伯伯的并不是不系舟,似乎不至于过分责怪崔晔,但,无可否认的是此事又的确跟崔晔有间接的关系。

  “这些人到底是谁?”

  狄仁杰道:“如今证实的是,索元礼跟此事脱不了干系,追究索元礼身后的人,那是……梁侯武三思。”

  阿弦一震:“你是说,那些人,是梁侯所派?”

  狄仁杰道:“不管如何,梁侯都同这种种有些不可告人的牵连。”

  没想到,症结竟似落在武三思的身上。

  阿弦眼前不由出现了那极为狡狯令人不适的脸,突然狄仁杰又道:“对了,当初你去江南,半路上在客栈遇到火攻的事,倒是跟不系舟脱不了干系。”

  心中突然被塞进这么多隐秘,阿弦越发难以转圜,几乎也忘了此事了,呆呆问道:“什么?”

  狄仁杰道:“那的确是不系舟所为,因为他们知道你在天官面前已经不是一枚棋子了,恰恰相反,你已经成了皇后的棋子,而且你的存在,可能会左右天官的决策,对不系舟不利,所以他们擅自行动,想要除掉你,也正是因为他们擅自而为,事后……他们才都自尽谢罪了。”

  “至于那一卷东西,那是密文记录的不系舟在朝众人的名单,事关千百人的身家性命,”狄仁杰走前一步,“你该明白为何就算是对你,他也不能说的原因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