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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(2 / 2)


  又听这把声音高高在上,竟比先前高宗的声音还多几分威严,袁恕己垂头敛手道:“娘娘恕罪,请恕下官并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。”语声虽还平静,心里已紧张的几乎绷断弦。

  武后冷哼:“今日你是不是在市井中捉拿到一名贼徒,转瞬却又将他放走了?你这是何意,跟贼人勾结一气了?”

  袁恕己道:“原来皇后娘娘所指的是此事,下官将人放走是事实,但却并非勾结一气,相反,正是为了及早破案。”

  武后冷笑:“你莫非是想用放长线钓大鱼的法子?”

  袁恕己道:“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。”

  武后面上的怒色减了几分:“那还有什么其他原因?”

  袁恕己暗中捏了捏手掌,深吸一口气才开始说道:“回娘娘,下官虽将人拿住,但此人胸怀死志,就算是严刑拷打只怕也不会招供,何况就算熬到他招供,也不知又要过多久,只怕耽搁了……先前下官在豳州之时,曾负责过一宗灭门惨案,业已经查明,朱雀大街身死的宋牢头正跟那灭门案中的当事人钱掌柜有些牵连,故而下官想借旧日之事,传信给那钱掌柜,让他迷途知返,有所顿悟。”

  武后听了这样内情,皱眉道:“如何长安城的案子,还跟豳州的人有关?”

  袁恕己道:“下官觉着症结就在此处,那豳州案的当事者钱掌柜,一家人全都死于非命,他却在长安兴风作浪,这其中大有蹊跷。”

  武后道:“依你之见,是什么蹊跷?”

  袁恕己道:“只有钱掌柜自己最清楚。”

  武后道:“原来你是想对这贼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,只怕你白费了心思,他们已经是亡命之徒,怎会被你三言两语说动?听说你在豳州以手段雷霆著称,怎地来到长安,却变得如此瞻前顾后?”

  袁恕己道:“臣也是……投鼠忌器。”

  武后冷笑两声,道:“我早就猜到崔晔大概已经将太平之事告诉了你,你果然知道了?”

  袁恕己道:“天官也是想督促下官及早破案。”

  武后道:“那么你放走那人犯,莫非也是天官的用意?”

  “并非如此,”袁恕己正色道:“只是下官一个人的浅见。天官还曾劝阻下官不可如此冒险。”

  武后听到这里,复笑了笑:“好,你虽然行事有些莽撞冲动,但却不失是个光明磊落、敢作敢当的,既然如此,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,你一定要替我找回太平!如果她有个什么万一,那么……你就去给她陪葬!”最后一句,却有些冷测测,不容分说。

  袁恕己退出含元殿之时,背后已经被汗湿透,北风一吹,湿淋淋冷冰冰地贴在背上,难受无比。

  袁恕己长吁了一口气,抬手背抹去额头的冷汗:“英俊先生,这一次,我就当是已经还了你的保举之恩了。”

  当夜,太平公主失踪的消息忽然不胫而走。

  同时,坊间有一个诡异的流言在传播。

  原来这一夜,长安城里各处张贴着一张字纸,上头只写着寥寥几个字,乃是:废皇后,得太平。

  就在谣言四起字帖乱飞的时候,对袁恕己来说,就像是口中跟心里都含了数不清的青皮核桃,又麻又涩。

  如果这就是他放走了那刺客的“报答”,袁恕己恨不得立刻去找崔晔,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顿:好一个绝世馊主意。

  传言倒也罢了,可就怕给皇后知道,这当然无异于火上浇油。

  其实袁恕己多虑了,因那字帖跟传言一出,皇后已经知晓了。

  “废皇后,得太平?”望着那歪歪扭扭的字体,武皇后眼中几乎喷火。

  “姑母切勿动怒。”身旁武三思陪着小心说道,“都是些市井无赖的混话。”

  “假如真的只是市井无赖的混话倒也罢了。”

  武三思会意:“难道是有人借题发挥?制造谣言?”

  武后道:“不管是谁,都是居心叵测之举,是想陷我于无情不仁,难道……”

  那背后之人,分明在借着太平之事逼迫皇后做出选择。

  武后忽然问:“最近你跟魏国夫人来往颇为密切,不知她现在如何?”

  武三思一惊,忙道:“其实侄儿并没跟贺兰来往甚密,只是因圣上吩咐叫陪着她解闷,才不得不从命。”

  武后冷笑道:“先前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,如今更好了,有人明晃晃地打出要我退位的旗帜来,我退了后谁最如皇上的意思,当然就是魏国夫人了。”

  武三思被她斜睨,忙垂头道:“姑母,这件事只怕跟魏国夫人无关,她、她哪里会有这个心机呀。”

  武后道:“她是没有,别人未必没有。”

  武三思咕咚咽了口唾沫:“姑母,指的是……”

  武后忽地笑道:“当然不是你,罢了,此案已经交给袁恕己去料理,崔晔不是说他有能耐么?那就趁机看看这人到底有几分斤两。”

  周国公府。

  贺兰敏之喝了两杯酒,兀自意犹未尽。

  他对阿弦道:“听人说,这掳走太平的人,扬言要皇后退位,方肯把太平放了。如此的峰回路转,真真让我意外。”

  阿弦一声不吭。

  贺兰敏之道:“那只狗伤的如何?你怎么一脸如丧考妣。”

  阿弦方道:“玄影没事,多谢殿下记挂。”

  贺兰敏之道:“我说一句要把它喂……你还跟我火冒三丈的。你若是想保它安然无恙,除非是将它困在家中,半步也不许出门。上回我去许敬宗府上的时候,就是因为看见它在街头乱跑,一抓就抓了个正着。”

  阿弦听他提起旧事,微怔之下问道:“殿下是说你跟阿叔一块儿去许府那件事?”

  贺兰敏之道:“不错,怎么?”

  阿弦道:“我本以为是玄影将阿叔叫了去的。”

  敏之道:“啊……说起来,起初那狗的确像是往崔府的方向去的,只是被我及时拦下了而已。”

  阿弦疑惑:如果玄影不曾去崔府报信,崔玄暐又是如何及时赶到的?

  这念头在脑中一转便又抛下,阿弦道:“殿下……好像很不喜欢皇后。”

  贺兰敏之道:“小十八,这话你可别跟皇后说去,不然只怕我要活不了了。”

  阿弦知道他是玩笑话:“殿下,杨少卿府上的事如何了?”

  自从上回去过杨思俭府上,贺兰敏之再不曾提此事,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。

  敏之笑道:“怎么问我,听说你那位相好的袁大人去过杨府,他当然不是去做客吃茶的,必然是你把消息走漏给他了对么?”

  阿弦道:“我并不是故意,只不过恰好有一个线索跟杨府对上了而已。”

  敏之道:“什么线索,说来听听。”

  阿弦道:“就是那个身死的小厮,叫景无殇的,袁大人查出他跟之前朱雀大街上那案子有关。”

  敏之欠身道:“你仔细说来。”

  阿弦就把老宋认得景无殇之事说了:“袁大人虽然去过杨府,但到底无功而返,据说当时太子殿下在府上,将他拦住了。”

  敏之眯起双眼,眼中透出狐疑之色:“小十八,你想不想再去杨府一次?”

  阿弦之所以故意提起杨府的事,实则正也为了这个,见敏之果然起意:“殿下要去,我当然是跟着的。”

  贺兰敏之命备马,带了几个侍从,一路往杨少卿府而来,眼看将到的时候,忽然敏之勒住马儿,看向前方。

  与此同时阿弦也看的分明,微惊之下,翻身下马。

  原来此刻前方来了一队人马,当前一位正是袁恕己,而在他身后,几个士兵押着一个五花大绑之人,那人身着黑衣,却生得一派儒雅斯文,看着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儒者一样。

  阿弦定定地看着此人,脱口道:“钱掌柜?”

  那人半身染血,脸上眼角至脸颊处亦青肿不堪,带着血迹,却面带冷笑。

  听阿弦如此称呼,才抬头看来。

  目光相对,阿弦眼前顿时出现鸢庄那夜,一身血染的钱掌柜,满面绝望死寂地立在都是尸首的厅内那副场景。

  这会儿贺兰敏之开口:“袁少卿,你好似大有收获,这是个什么人?”

  袁恕己道:“回周国公,这是飞头案子的重要涉案之人。”

  贺兰敏之道:“怎么小十八竟像是认得的?”

  袁恕己不答。

  敏之却又问:“他是不是知道太平的下落?可说了么?”

  袁恕己摇头。

  此刻阿弦走到钱掌柜身旁:“太平公主呢?”

  钱掌柜闻声冷笑:“你怎么知道她在我手上?”

  阿弦道:“因为你的同伴在帮你掩盖。”

  钱掌柜皱眉:“你这是何意?”

  阿弦道:“那个黑衣人,鸢庄灭门那夜,替你身死的那个黑衣人。”

  钱掌柜双眸微睁:“你……在胡说什么!”

  阿弦道:“我看见了,那天你去见宋牢头的时候,在府衙的后门,当时是他跟着宋牢头。”

  钱掌柜浑身有些发抖,却笑道:“原来你打算以妖言迷惑我心么?却是妄想,我是不会告诉你太平公主在何处的。”

  阿弦道:“你为何这样针对公主?”

  钱掌柜道:“废皇后,得太平!”

  阿弦道:“废了皇后,真的就太平了吗?”

  其实钱掌柜的这句话,自是一语双关,既是想皇后退位换回太平的意思,也是从天下大局而言,想要让逐渐把持朝政的武皇后退位,让天下太平之意。

  钱掌柜张了张嘴,不屑回答。

  阿弦道:“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皇后之事,难道鸢庄满门死去的人,你都忘了吗?”

  钱掌柜的眼陡然红了,他咬牙道:“正是因为没忘,所以我才如此做!”

  阿弦道:“我不懂。害死他们的,难道是皇后么?”

  钱掌柜道:“跟皇后脱不了干系。她正是个罪魁祸首。”

  阿弦道:“那太平公主呢,她有罪吗?”

  钱掌柜冷哼了声,并不回答。阿弦道:“就像是鸢庄里的你的家人们,他们可有罪?凭什么要被那样对待?”

  钱掌柜目眦欲裂,听到最后,眼中已经见泪光,却仍道:“不错,不错,但是他们毕竟已经付出了代价。”

  阿弦道:“所以你想以牙还牙,用无辜的公主来报复皇后?”

  钱掌柜胸口起伏,忽地仰头凄然长笑。

  阿弦凝视着他,眼前却忽地闪过黑衣人,老宋,以及杨府内那自缢身亡的景无殇的影子。

  阿弦道:“不对,你不只是为了鸢庄的家人报仇。”

  钱掌柜的笑声戛然止住。阿弦道:“还有你的那三个同伴,对不对?”

  钱掌柜浑身轻颤,至此,眼中才透出一丝恐惧之色:“你、你……”

  阿弦上前,略靠近钱掌柜,在他耳畔低低念道:“生死本由命,气形变化中,天地如巨室,歌哭作大通。”

  她在鸢庄听钱掌柜跟黑衣人念过,在老宋的头颅抛出车门之前,她也曾听见过车厢里传出这熟悉的四句。

  钱掌柜脸色铁青。

  阿弦道:“公主到底在哪里?”

  钱掌柜道:“你还知道什么?”

  阿弦不语,钱掌柜厉声叫道:“你到底还知道什么!”挣扎着想扑上来。

  早在看阿弦靠近过去的时候,袁恕己已在暗中戒备,见状把阿弦往身旁一拉,喝道:“还不站住!”

  钱掌柜瞪着阿弦,忽然叫道:“不错,我就是想报复武后,一切都是因她而起,我也要让她尝尝失去至亲那种披肝沥胆痛入骨髓的滋味!”

  他大声叫道:“你们只管告诉她,小公主会受尽百般折磨、尝尽所有残酷的刑罚而死,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后,是皇后害死了小公主!”最后一句,字字千钧,又带着无尽恶毒血腥。

  阿弦忍不住后退数步,伴随着钱掌柜这句喝出,眼前也仿佛起了一团腥风血雾,令人心颤而窒息。

  忽然一个声音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你想的太多了。”

  同时,肩头被人握住。

  原来是贺兰敏之走了过来,他从后有意无意地扶住了阿弦的肩膀,却单单地瞟着钱掌柜,笑道:“你就算用尽天底下的酷刑来对待太平,那又如何?受苦的是太平,至于皇后……你半根儿头发也碰不到她的。”

  钱掌柜拧眉,敏之继续含笑说道:“你还指望她会因为太平的死而披肝沥胆痛入骨髓?我告诉你,你想的太多了,皇后有她自己的路,在她往那条路上走的时候,不管是至亲还是骨肉,统统皆可以抛弃。皇后的眼里只有一样东西……害死小公主又怎么样?这皇室里,又不是没有死过一位小公主!”

  如果不是敏之在后扶着阿弦,阿弦只怕要即刻到底。

  如果说之前钱掌柜的话还似血雨腥风而已,那么敏之的这些话,就好像是利箭劈面,将她全身上下射穿,体无完肤。

  在袁恕己跟钱掌柜看来,敏之就像是一条花纹艳丽的毒舌,狺狺吐信。

  敏之察觉手底下的人颤的厉害,他低头看向阿弦,眼底闪过一丝淡不可见的痛惜:“你又怕什么?”

  敏之望着阿弦,喃喃道:“不管是你还是我,或者天下人,都是一样的泥土微尘。我教你一个法子——别想太多,心就不会痛的太厉害。”

  袁恕己呆怔之中,敏之问道:“对了袁少卿,你怎么会在这里捉拿到这贼人?”

  满嘴里有些干涩,袁恕己忍着要润一润的冲动:“是这样的……”

  之前袁恕己曾来过杨府一次,那一次他将玄影留在大理寺,吩咐它不许出来。

  但就在被太子李弘拦住,袁恕己出了杨府欲回大理寺的时候,却见到玄影狂吠着出现,当时袁恕己只当玄影是“腻着”自己,但玄影遇刺后他仔细回想,才发现不妥之处。

  玄影不会无缘无故违背他的话,独自追来杨府,于是,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是,玄影自己跑来杨府、或者杨府周围。

  袁恕己发现此点后,立刻带人往杨思俭府上而来,谁知还未到,就发现一个行迹可疑之人——才要拦住盘问,那人却拔腿就跑,经过一番追逐厮斗,终于将他拿下。

  袁恕己在鸢庄灭门案中曾看见过钱掌柜的绘影图形,此刻照面,自然无误,当即询问太平公主的下落,钱掌柜却冷笑不言。

  这会儿袁恕己将缘由说罢:“我即刻将人带回大理寺,仔细审讯。”——不管如何,先前“放长线钓大鱼”果然不曾辜负,好歹先松了半口气。

  敏之不置可否。

  这边儿袁恕己正要带着钱掌柜离开,阿弦忽道:“在杨府里。”

  袁恕己跟敏之都不解这话,双双看向阿弦。只有钱掌柜脸色大变,双目骇然,满是不信。

  袁恕己问:“小弦子,什么在杨府里?”

  阿弦道:“公主、太平公主在杨府里。”

  袁恕己先是一喜,继而毛骨悚然。

  贺兰敏之的反应却正相反,先是皱眉似有疑惑之意,继而似想通了什么,嘴角便挑出一抹冷淡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