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护身符(2 / 2)


  只有看似可怖的现世场景:泥石,白骨,杂草,斜坡,飞雪。

  却没有那些她本就该看不见的魂灵们。

  十多年积压在身上的苦难酸涩,都在这时侯荡然无存,阿弦还未反应过来,眼泪便流了下来。

  这是喜极而泣。

  虽然不知原因何在,但在这一刻,阿弦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在跟轻松,虽然如今仍站在阴霾不散,飞雪飘零的谷底,于她来说,却似立在阳光普照,春风和煦之中。

  她自觉如一个簇新的初生儿般,扬首向天,雪花温柔地落在脸上,那种冷是清爽痛快的冷,阿弦长吁一口气,呵出的气息在空中化作白雾,又轻快地消散。

  她睁开双眼,完完整整,仔仔细细,毫无畏惧地打量这个世界,泪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斜入鬓中。

  在顿感轻松愉悦之余,又有种无所适从不明所以的惘然。

  阿弦回头看着地上那人,他仍昏迷不醒,生死不知。

  上下打量着这“人”,却见他身着一袭几乎看不出本色的破烂长袍,身量颇为长大,只是极瘦,如同一杆修竹笔直地横在地上。

  头发散乱,双眸紧闭,嘴角至下颌都生着凌乱的胡须,看着仿佛是年纪不轻了。

  惊疑不定,目光逡巡,最后落在男子的手上。

  这是一只十分修长好看的手,虽然枯瘦,也沾着泥尘残雪,却仍能见秀美的形姿,骨节匀称,手指颀长。

  从这只手而言,却也并不像是个老人家所有的。

  阿弦看看这人的脸容,又看看这只手,总觉着其中有一样东西长错了地方。

  可忽然间,她发现自己不能被这只手的样子迷惑,因为她后知后觉地发现,这只手看来十分眼熟。

  阿弦盯着那只看着很眼熟的手。

  想起来了,这只手对她而言,何止眼熟,简直“神交”良久。

  她第一次看见这只手的时候,是在雷翔派人去接她、在自家门口所见的幻相里头。

  第二次,则是方才在坡顶路上,她坠马之前,就是这只罪魁祸首的手,不由分说地将她拽下了马儿。

  “原来是你?”阿弦看着昏迷不醒的男子,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。

  连续两次看见那只手,在阿弦觉着,那应该是属于鬼魂一类,谁知道竟是个不折不扣的“人”。

  虽然如今这人的情形,也不知是否还能称之为人。

  但是他的额头有新鲜的划伤,腿也折了,想必是方才跌落的时候所致。

  阿弦重回到他的身边,在腰间的搭兜里翻了翻,找出一块汗巾跟一瓶伤药。

  因她当这个差,老朱头不由分说,在她的搭兜里塞了无数的东西,简直如一个百宝囊,用他的话来说就是——有备无患。

  阿弦看着那瓶伤药,又看看重伤的男子,不由笑笑。

  身上的阴冷消失无踪,这前所未有的轻快清爽感觉让她心中的欢喜忍也忍不住,看待伤者的目光也很不同起来。

  他额头上的伤痕略深,几乎见骨,这让阿弦倒吸一口冷气,只好竭力放轻了手脚,最后敷好了药粉后,身上居然出了些热汗。

  在给这人料理伤处的时候,阿弦飞快地理出了一点头绪。

  这位既然是个人,那么……他大概是从坡底想要爬上大路,可惜的是,他选错了法子,非但没能成功,反而把她也拽了下来。

  现在回想,往下坠落的时候,似乎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,当时她还以为是又见了鬼,直到这会儿才了悟,必然是这人在她底下,所以阿弦才没有伤重,他反而伤的较重一些。

  可是掉落的这处实在不是地方。

  因为先前战乱荒年,村镇里或灾或病死了许多人,有些得以入土为安,有的则随意在无人处抛落。

  所以先前她才会看见那么多的鬼魂,因为这的确是临近黄泉最近的地方。

 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,她终于“正常”了,她终于看不见那些无处不在窜动的家伙们了。

  难道这就是所谓的“祸兮福之所倚”?

  一念至此,阿弦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,将帕子用旁边干净的雪搓了搓,举手轻轻地将伤者脸上的泥雪血渍略擦了擦。

  污渍逐渐除去,阿弦面上的喜欢之色也转作了诧异。

  她看见一双如修如画、斜飞入鬓的长眉。

  虽然双眸紧闭,却透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。

  而且……最怪的是……他看着很脏,可气息却异常地干净。

  因为体质异于常人,阿弦看人也是自有所感。

  凡人都有七情六欲,所以身上也会有各种不同的气息,酸,甜,苦,辣……不一而足。

  但此人身上,却只有一股淡淡清冽的气息,如高山清雪,明月松泉。

  干净的太过诡异。

  阿弦呆了呆,迟疑着想把他脸上其他地方也擦一擦,眼前忽地一花。

  下一刻,那只修长好看的手,不偏不倚地掐在她的颈间。

  方才还生死不明的家伙,仍是躺着未动,也不曾睁眼,手上的力道却如铁钳一般,只要他再多一寸力道,阿弦的脖子就会被轻易拗断。

  阿弦无法呼吸,手松开,沾血的帕子跌在那人脸颊旁边。

  挣扎无效,阿弦试图将他的手掰开,却发现自己的力气跟这人相比,简直如蚍蜉撼大树。

  她涨红着脸,竭尽全力道:“是我、我救了你……你不要、害我!”

  阿弦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没有用,但是在她沙哑着嗓子哽咽着气息说完之后,那只正在收紧的手陡然松开。

  阿弦往下跌落,正压在这人身上,却又很快地爬起来往后退了出去。

  她满脸惊恐地看着仍静默未动、甚至双眼自始至终都没睁开的这人,原先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。

  脖子被掐住的瞬间,心里满是恐惧跟憎恶,完全抵消了先前仿佛重获“自由”似的欢喜。

  阿弦震惊且愤怒,摸了摸仍旧疼痛的脖子,牙咬的咯咯响。

  目光横来转去,又落在那只好看的手上。

  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了。

  这只手跟她可着实缘分不浅,第一次,他将她从坡上拽落谷底,第二次,他竟想要自己的性命!

  如此恩将仇报,何其可恨!

  阿弦本要倒退,却又上前,用力在那手上踢了一脚。

  这才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。

  老朱头跟她讲过很多次“东郭先生与狼”“农夫与蛇”的故事,她怎么竟都忘了?实在可恨。

  但就在阿弦满怀愤怒往前狂奔的时候,眼前影子闪烁。

  那股再熟悉不过的感觉令她戛然止步,定睛看去。

  果然,方才神奇消失不见的那些鬼影,就在她前方不远,重新一一出现,那呼啸嚎叫的声响,也隐隐又响起来。

  阿弦咽了口唾沫,呆呆地后退数步。

  鬼魂们迫不及待地欲向前,却又好像在忌惮什么似的,摇摆着不再靠近。

  古怪的僵持中,阿弦忽地听见一个声音。